來源：英國《金融時報》 星島環(huán)球網(wǎng) www.singtaonet.com   
    美國東部一小鎮(zhèn)。前些年，當?shù)鼐用癜l(fā)現(xiàn)，每到傍晚，總有一批東亞模樣的中年男子結(jié)伴而行，循著固定的路線，圍著特定的民宅，周而復(fù)始地環(huán)行，有人剔著牙，有人邊走邊作伸臂擴胸狀，但均旁若無人地大聲議論著、說笑著，幾圈之后，消失無跡。
    最初，遭到環(huán)行的那幾家民宅的居民們，只是好奇地從窗簾隙縫中望著這些東亞人，幾天之后，他們的眼光從好奇轉(zhuǎn)為警惕，繼而轉(zhuǎn)為恐慌，最后，他們?nèi)虩o可忍，報告了警察局。
    后來，他們接到了警察局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這批東亞人是在附近一所大學(xué)進修英語的中國某省份的政府機關(guān)干部，圍著民宅遛彎兒，不過是晚飯后為消化胃中積食而進行的集體散步，屬中國養(yǎng)生文化中“飯后百步走”在異邦之實踐，并無其它惡意。
    當?shù)鼐用衤牶髮⑿艑⒁�，日久，他們發(fā)現(xiàn)，盡管這些中國人依然每晚繞宅數(shù)匝，但也并無扒竊或擾民行為，方才相安無事�！�—這是我在中國的一個朋友笑著告訴我的真人真事。當然，他也是上述集體散步活動的參與者之一。

文化碰撞？
    近些年來，隨著中外交流、互動日趨頻繁，不僅出國“公干”的中國人越來越多，自費旅游的中國人也漸成規(guī)模，因此，這種飯后在異國他鄉(xiāng)結(jié)伴展開的集剔牙、健身、消化積食、交換趣聞等多種功能為一身的中國養(yǎng)生文化之旅，在中國人常去的國家已成街頭一景，“老外”對此也開始習以為常，見慣不怪，故上述報警之舉已鮮有所聞。
    飯后集體百步走，雖為中國獨特民俗，但除了最初引致“友邦詫異”之外，并無太大遺患，但中國公私游客帶至異邦的其它形式之“文化碰撞”，似乎沖擊力更強，后患也更深。
    英國《泰晤士報》今年7月的一篇報道稱，在1995年，僅僅有452萬中國人出境旅游，但在隨后的五年之內(nèi)，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翻番。去年出境旅游的中國游客已經(jīng)超過3100萬人，預(yù)計到2020年，將有一億中國人走出國門，前往全球各地旅游。
    這還不包括那些公費出國的中國各類“公干”人員。世界旅游組織預(yù)測說，到2020年，中國將超過美國和日本，成為出境旅游的最大游客來源國。不過，并不是所有“老外”，都對這一趨勢歡欣鼓舞，都對中國游客笑臉相迎。
    據(jù)中國傳媒報道，在中國游客較常光顧的泰國，一些高級度假酒店已明言，不再接待中國旅行團。某酒店工作人員被引述說：“以前我們接過一些中國團隊，但這些中國游客在入住時經(jīng)常在屋內(nèi)吸煙，以至把房間的地毯燒出洞來；他們還在餐廳或電梯等場合大聲喧嘩，引來其他客人投訴。酒店因此造成了很多損失，后來我們就不接了。”
    另據(jù)一位中國駐法國記者根據(jù)親身經(jīng)歷撰寫的報道，有一次，在巴黎盧浮宮，當各種膚色的游客屏氣息聲地觀賞藝術(shù)作品時，忽然一句洪亮的中國話炸響：“蒙娜麗莎就在前面那個廳！快走啊！”緊接著，20多名中國人呼嘯奔來。
    待奔至名畫“蒙娜麗莎”所在展廳時，這批中國人又蜂擁而上，把這幅畫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別的游客根本甭想靠近，他們一邊相互招呼著，一邊輪流與“蒙娜麗莎”合影。由于“動靜”太大，最終引致博物館管理人員的干預(yù)。
    一位去過美國的中國游客，則向中國媒體抱怨美國酒店的“歧視”，他說，他在美國與另外幾位中國游伴去酒店自助餐廳吃早餐時，被“單獨安排”在自助餐廳之外的一個“非自助”餐區(qū)用餐。
    另據(jù)報道，許多歐洲酒店也專門在會議室等場所開辟了“非自助特區(qū)”，供中國團隊用餐�？傊�，中國游客被不少國家的酒店“剝奪”了吃自助餐的資格。
    原因何在？一位中國游客的描述道出了真相：國外自助餐規(guī)矩比較多，除了要求吃客排隊依次拿取食物之外，還倡導(dǎo)“少吃多拿”，但許多中國人一進自助餐廳，就在食物區(qū)里橫沖直撞，搶在其他人前面挑選食物，并把盤中食物堆得像座小山，最后卻吃不完，剩了大半在盤里，有的面包只咬了一口。還有的中國游客把雞蛋偷偷揣在口袋里帶走，或者是把飲料灌在自己的罐子里。
    中國一家旅游公司的總經(jīng)理對中國傳媒說，有一次他帶團去法國迪斯尼游玩，有些地方的欄桿設(shè)計成回字形，但一些中國游客不排隊，拉開欄桿就往里鉆。一些其他國家的游客很憤怒，問：“是哪個國家的？”后來，他回憶說，“當時，我們做領(lǐng)隊的都不敢說自己是哪個國家的，太丟臉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老外”都不滿意中國游客的舉止。例如，國外小偷就對中國某些游客的“露富”之舉欣喜若狂。某些富起來的中國人，出了國，特愛穿金戴銀，揮金如土，并且喜歡隨身揣著大把鈔票，招搖過市，從而勾起國外慣竊的情有獨鐘、癡迷暗戀、關(guān)心研究、跟蹤盯梢、乃至最終的零距離“求愛”。
    中國某些游客的不文明行為，不僅引起了中國傳媒的批評，也引起了國外傳媒的報道。例如，英國《衛(wèi)報》今年五月發(fā)表了題為《中國游客被告知留意自己的舉止》的報道；《中國游客：亞洲新的“丑陋美國人”》，是美國《基督教科學(xué)箴言報》今年年初一篇文章的標題；《紐約時報》去年十月的一篇類似報道，則以《中國游客留下了壞名聲》作標題……

輿論監(jiān)督
    對于外國傳媒的批評，某些中國人有著一種奇怪、復(fù)雜的心態(tài)：同樣的毛病，即使完全屬實，只要是中國血統(tǒng)的人批評，哪怕是海外華人，都能接受，但要是“老外”批評，就有一種本能的排斥，輕者指責對方歧視中國人，重者則反擊對方“妖魔化”中國。
    九月底，我去中國探親時，曾經(jīng)看過鳳凰衛(wèi)視的一套辯論節(jié)目，就是圍繞英國《泰晤士報》一篇相關(guān)批評文章而展開的。參加辯論的，除了李敖的女兒李文是美籍華人之外，大部分都是中國大陸人。
    多數(shù)發(fā)言者對外國媒體的批評都抱著一種“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平常之心，但也有一些人委屈地反問：憑什么中國人和中國傳媒對某些在華“老外”的不雅之舉心存寬容，而外國媒體卻對某些中國游客的不當行為揪住不放，大做文章？為什么“老外”在中國行為不端，就被視為個別現(xiàn)象，而某些中國游客海外出丑，就被認為是中國人“丑陋的國民性”在作怪？
    還有一位辯論者認為，雖然隨地吐痰、隨意插隊等行為確實不文明，但某些被視為“不文明”的舉止，其實是是中國文化的特點，并沒有什么不妥，如說話聲大，就是源自中國人愛熱鬧的文化傳統(tǒng)，“中國人是一種團體性、社交性的民族，中國人喜歡扎堆，喜歡在一起聊天，一塊喝酒，一個桌喝不行，還要把旁桌的人拉過來一塊喝，中國人喜歡這種氣氛，中國人走在街上喜歡大聲說話，為什么？就因為他們想顯示他們這幾個人的存在�！�
    另一位參加討論的嘉賓說，“中國人出境旅游，肯定給去旅游的那個國家?guī)�來了巨大的�?jīng)濟收入，好事也不能都讓他們占了，你別錢也掙了，然后還要罵人家，這是最不道德的事�！�
    公平而論，上述這些觀點并非毫無道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即使某些中國游客在外舉止不雅，也無須上升到“丑陋的國民性”之高度，如果因此以為找到了中西文化高低優(yōu)劣的證據(jù)，則更是小題大做。
    人的修養(yǎng)是可以培育、提升的，連一個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都可以變遷，那就更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國民性”了。說話聲大，就像飯后集體遛彎兒，只要注意場合，也沒有什么不妥。外國人的批評也不一定全對，中國人也不必拿“老外”的喜惡愛憎，當作自己舉手投足是否妥當?shù)臉藴省?
    但反過來說，中國人也不必對“老外”的批評太過敏感，動輒上升到千年族榮、百年國恥、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辱我之意難消的高度。其實，再平心靜氣細讀幾遍國外媒體上那些被指為“辱我族類”的批評文章，你就會發(fā)現(xiàn)，國外媒體的批評比起中國境內(nèi)媒體的批評，要委婉、客氣、有節(jié)制得多，似乎沒有哪些“老外”對個別中國游客的不雅行為無限上綱，進而得出中國人是劣等民族、中國文化是丑陋文化的結(jié)論，相反，他們批評起自己同胞在海外的“現(xiàn)丑”行為來，卻更為苛刻、直率和不留情面。
    例如，上面提及的《紐約時報》那篇《中國游客留下了壞名聲》的報道，在解釋這一現(xiàn)象時，這樣寫道：“中國游客潮反映了自從羅馬人以來幾乎每一波海外游客群體崛起的共性，從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人在海外的惡劣表現(xiàn)，到二戰(zhàn)之后在歐洲的丑陋美國人，再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海外景點到處留影拍照的日本人。”
    當然，“家丑不可外揚”、“寧忍老婆數(shù)落半天，不聽外人指教一句”等情結(jié)，不僅是普通中國人的特點，也是全人類的共性。就連我自己也是如此：雖然我也常寫文章批評中國的缺點，但每逢外人批評中國，即使說的是事實，我也總是在理智上接受，感情上抵觸。
    所以，如果不想聽到外人的批評，同時又想改正自己的缺點，唯一的方法就是：經(jīng)常自暴己丑，內(nèi)抖家丑。說得文縐縐一些，就是充分發(fā)揮境內(nèi)媒體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
    公平地說，在批評某些中國游客海外出丑這件事上，中國媒體是發(fā)揮了很大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的。當然，如果中國傳媒能夠依此類推，將輿論監(jiān)督作用擴及到更敏感、更重大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事務(wù)上，那么，中國未來在這些方面的進步，也就更可想見，而“老外”指手劃腳的機會也就更加減少。
    反過來說，如果一個國家、一個社會的境內(nèi)媒體，都奉守“家丑不可內(nèi)揚”的信條，那么，即使“老外”出于禮貌，不去指手劃腳，這個社會也會要么自我腐爛，要么小道消息、民間笑話滿天飛。
    小道消息、民間笑話滿天飛，其實是民間輿論監(jiān)督機制自發(fā)出來“內(nèi)揚家丑”，替代缺失的官方媒體監(jiān)督機制。此文臨收筆時，我收到了中國朋友通過電子郵件傳來的一則笑話——
    “本·拉登說：中國是全球唯一絕對不能惹的國家，因為基地組織曾向中國派出五名恐怖分子，試圖襲擊中國，結(jié)果一人炸立交橋，轉(zhuǎn)暈于橋上；一人炸公交車，沒擠上車；一人炸超市，遙控器被盜；一人炸高樓，被保安狂揍：‘叫你討薪，叫你上訪'；最后一人成功炸礦，死傷數(shù)百人，但此人潛回基地后，半年都沒見新聞報道，遂被基地組織以撒謊罪處決�！�
    這則笑話在不經(jīng)意之間，嘲弄了中國許多不盡如人意的現(xiàn)象，但它的點睛之筆，卻是第五名恐怖分子的命運。讀完這則笑話，忍俊不禁之余，我也在想：對內(nèi)對外均不揚家丑，也許會阻退追求新聞爆炸效應(yīng)的恐怖分子，但顯然不會阻退草菅人命的不良礦主。（作者：魏城）